台灣大學 政治學系兼任教授 李錫錕

跳至Q1. 當初大學時如何選擇科系，為何選政治系？

在我唸高中的時候，台灣還很落後，還是屬於選科系的時候，要聽聽父母的意見、打聽同學的感想、請教一下學長啊～根本沒有一個專業的指導，所以才說是「誤打誤撞」嘛！我原本立志當飛行員，想去考空軍官校，可是家人不讓我去唸，我內心是滿挫折的，所以覺得隨便唸唸，就填了兩個系，為什麼填？原因很好笑，是我聽說那兩個系不必唸什麼書就能畢業，哈哈哈！所以我填了政治系和中文系，那為什麼我後來把中文系拿掉了？因為聽說中文系要考古啊，要讀古文，這很頭痛啊，所以就把他去掉了。進入政治系之後，我發現早期的政治系只教政府的制度、國家與國家的關係，那後來政治科學越來越精緻，就開始進入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關係，因為什麼叫國家？國家不過是幾百萬人、幾千萬人的集合體嘛！國家是不存在的，國家就是一群人的互動，所以什麼叫國際關係？舉個例子，川普和習近平就是國際關係啊，因為他一個代表美國，一個代表中國大陸，所以請問你研究美國外交政策，要不要研究川普這個人呢？就像你研究法國，不先研究拿破崙嗎？就像要研究物理學，看看愛因斯坦傳總不會死吧！這就是我說的道理，我後來慢慢發現這裡面真的浩瀚無邊，所以接著我就去唸研究所，然後又出國唸紐約大學政治學博士，接著教書十幾年，最後教了老半天，我發現自己又學了好多，我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一個學生，老學生，我也還在學，只不過我先學了，告訴還沒學的，所以人跟人之間的關係，只要人還存在，永遠有開發的空間。

跳至Q2. 老師認為現在同學選擇大學校系志願時，該考量哪些層面？

人跟人之間，假如從個人出發，那你將來成家立業、交朋友，這裡面很重要的是你要主導自己的命運，還是被命運主導？這是我常常講的：「人跟人之間，你要當獵人還是獵物？」你今天如果是獵人，你選科系就是你的獵物，你去交朋友，那個朋友被你影響，他就是你的獵物。但同樣的道理，你如果被牽著鼻子走，那你就是獵物，別人就是獵人，所以我認為小孩子在選科系千萬不能當獵物，不能當父母的主宰，當父母的高壓，他號稱是為你好，可是他畢竟不是你啊！就如我課程所提的：我們生下來就是孤單的，我們死掉也是孤單的，但是我們活著，我們不要孤單，可是我們不要孤單，並不代表我們要被支配宰割，而我們沒有自己的意見啊…我們的文化比較傾向於父母用愛來壓迫小孩，長官也用愛來壓迫部屬，我們就沒有讓他自由選擇，我們根本辜負「選擇科系」這個字，什麼叫選擇科系？就是要你自己去選嘛！

那爸爸媽媽的意見值不值得參考？當然值得，為什麼？因為他一定是愛你，他不會害你！他一定是有他的經驗，他的經驗有其價值，但是你不要忘了一點，參考而已，所以父母應該尊重小孩的選擇， 應該把他們的意見告訴小孩，這樣的好處是當小孩做了自己的選擇，他會心甘情願為自己的選擇負責，而不是到最後，對父母說：「我都聽你的，今天我落得這種下場，你開心吧？為什麼當初你要逼我啊？」當初你逼我嫁給那個老兄，結果那個老兄家暴！這個話，我覺得是不應該啦，小孩不應該這樣。我們對小孩子就應該是：「我給你參考，你自己要負責」，所以我呼籲假定父母有壓迫小孩，一定要小孩遵照父母的意見選科系，我是建議小孩應該要合理的反抗。因為父母有一天，畢竟他們愛你，他們會諒解你，他們會支持，甚至會引以為傲，喔！我兒子從小就有自主性，因為他成功了。那失敗，就算父母責怪，你應該檢討自己為什麼選失敗？然後再改進啊！重新再選啊，因為畢竟人，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。

你能夠對自己負責，才有能力對別人負責嘛！我很幸運，當年我要去考空軍、後來選政治系、去留學，一路下來我無怨無悔，為什麼呢？因為沒有人干涉我，我也不聽任何人的意見，所以我今天我認為我滿落魄的，可是我沒有怪別人啊，因為一切都是按照我自己。有人說我民國 78 年代表國民黨去選台北縣長，我輸了，我會怪誰呢？我自己心甘情願選擇，我心甘情願打敗仗，我怪誰啊？我感謝都來不及了，這是我呼籲年輕人從高中時就要有這樣的氣派。

跳至Q3. 如果有些同學僅是按照分數或是當下熱門職業申請大學，老師有什麼看法？

我一方面替他們悲哀，但我會諒解，因為畢竟他們還沒長大，成長本來就是個犯錯過程的累積，他們是錯的，但是我相信他們有一天會對。我只能提醒他，你這樣是錯的，但是沒關係，你有一天就會對，但不要等你七老八十才對嘛，你及早會覺悟，但我能諒解他們這種心情，因為我們的文化，畢竟我們的愛常常變成溺愛小孩，不但替小孩鋪床、介紹男女朋友、買手機，最糟糕的是替小孩選志願！我們能怪父母嘛？不行啊，因為畢竟是愛嘛，但對不對呢？當然不對，因為父母會老，小孩會長大，小孩長大發現我的選擇都是父母的選擇，那我自己的選擇是什麼咧？所以我常常說這個領悟不要太慢，不要等五十歲才發現，我這一生都是父母的安排，好後悔！那真的很後悔！

跳至Q4. 有不少同學是保持著「選校優於選系」的心態申請大學，老師對此有什麼看法？

我認為各有利弊，因為選校畢竟有個光環嘛！但是選系是單純為你將來專業領域著想，所以我倒認為在大學部主要不是看學校或看科系，而是去找那個通識教育比較多的學校，因為大學部是塑造自己成長的過程，讓自己早熟，讓自己對人跟人的關係更有邏輯、去互動，所以誰能夠幫助你長大人，那就是好學校，科系沒那麼要緊。只要通識課程先練好，專業課程等研究所唸還來得及，所以我對選校選系沒那麼執著，我倒是認為什麼學校能幫助你成熟的更快，這個時候要看什麼？看通識，通識課程是我認為最重要的。

跳至Q5. 在面試中，老師希望能從同學身上觀察到哪些能力、特質或興趣？

自主性啊！你進這個系是不是死心塌地、心甘情願要進來，還是因為你投機取巧、聽父母的話、聽朋友的話？我今天要你來，是你要是個獵人，而不是獵物。就跟談戀愛一樣嘛，今天你為什麼追我？因為你爸爸說我很好嗎？可是我要的是你認為我很好嘛！教授不希望錄取到盲從、被影響、身不由己才過來的學生。因為我今天把你錄取過來，當然要你自發性地想來從事學習研究嘛。

跳至Q6. 在大學面試前，老師會建議同學做什麼準備？

都不用準備，每天問自己：我到底想要什麼？如果你今天想進政治系，那我總會問你有沒有讀過幾本政治相關的書？說來聽聽啊！你有沒有參加過政治活動、政見發表會呢？你如果一輩子都當宅男，什麼活動都不參加，然後你說喜歡政治，那你喜歡哪裡？你說喜歡康德、黑格爾，那請問你讀哪幾本？說來聽聽嘛！因為政治系也需要書呆子嘛，也需要研究這個領域，你都要給我證據，讓證據說話，讓證據來證明你的熱情！所以並不是準備、投機取巧，聽說那個主考官很喜歡抽雪茄，所以我就說喜歡雪茄，不是叫你去討好！是要你證明你自己，讓他感動，這樣的同學才是有備而來啊。

跳至Q7. 從老師過去的觀察中，同學在面試中最常見的錯誤有哪些？

就是取悅嘛！一直在猜我會問什麼問題，然後根據這個來準備，千萬別做這種準備，你永遠猜不到老師要問什麼，以前我留美時，有位老師這麼形容口試：”There is nothing under the sun can not be asked.”（光天化日下沒有什麼不能被問的問題），我的天哪，那要怎麼準備？所以不要去猜，你會神經過敏，結果顧東忘西，反而顯露你的慌張！最冤枉的就是──你只是緊張，別人卻覺得你不誠懇。所以 Be Yourself 做你自己，因為你喜歡政治，所以來申請政治系；因為你喜歡當律師，所以考法律系。那我問你 L.A. Law 有沒有看過？電影《金髮尤物》你有沒有看過？我可以問吧？《金髮尤物》裡面最讓你感動的地方在哪裡？就是從小地方蒐集證據。

跳至Q8. 面對現在快速變遷的社會，在老師眼中，大學教育的意義是什麼？

大學永遠是這個樣子嘛。因為基本上它有點培養精英份子，所以大學過多有時候也不是好現象，因為畢竟一個國家，假定是一個三角形，你不能頭重腳輕，每個人都是精英份子，那誰做底層的事？所以大學教育的目的如果是培養精英份子的話，假定我們平凡的人，人人為自己，那就是越往上層的人，愛就應該擴大，所以真正的菁英份子已經是大愛了，已經捨己為人了。所以大學在培養什麼人？培養捨己為人、有大愛熱情的菁英分子，憑良心講就是這個樣子，我們在訓練領袖。那今天我們有個誤解，以為當領袖人人稱讚、被愛戴、收入又高，有大一堆特權，哇好棒啊！這是不對的，因為你不要忘記，當社會給領袖必要的方便和尊重，另一個嚴厲的要求是你有多少奉獻，你要付多大的代價。

我常常說哈佛大學是每次戰爭一來，學生自願去參戰，所以美國軍人最高榮譽叫國會勳章，國會勳章拿最多的是美國陸軍、陸戰隊、海軍、空軍，再來是哈佛大學學生耶！你知道他們死傷多慘重嗎？很少人知道哈佛大學校友在戰爭中的英勇行為、拿到的國會勳章是僅次於職業軍人，這就是為什麼哈佛大學是最好的大學，因為他犧牲最大，他的愛心最強，他的愛心愛到我不是為了我的親人，我是為了國家社會、陌生人，因為他是我的同胞，我死掉了，這就是大學教育的縮影，就是要培養這些人，我不是只有愛我自己，我要有大愛，大愛不是在電視上呼籲一下、唸個佛經，是我要死啊，我要流血啊。

跳至Q9. 關於某些同學對學習、甚至是未來感到迷惘這部分，老師有什麼看法？

我覺得我對不起他們，我們國家社會、我們當長輩的、我們的政府、我們這些教授，如果沒有帶給年輕人希望，我們要檢討。年輕人很無辜，年輕人愛作夢，那我們要給他這個夢，他有能力作夢，但他沒有能力建構那個夢是什麼，所以為什麼要政府、為什麼要長輩，就是我們要給年輕人這個夢，所以一個政府、一個領導者如果沒有給年輕人夢；讓中年人有現實的保障；讓老年人活在驕傲甜美的回憶裡，就應該下台。同樣的道理，這就是我們的責任，年輕人不是懶惰，他精力非常旺盛，他可以不上課，可以聊天聊到整晚都不必休息，他為什麼能有整晚不睡覺的精力，卻不去唸書呢？我們沒有給他指導嘛！為什麼我們沒有把他的精力導引到國家社會給他一個夢、一個目標，誰說年輕人懶惰？年輕人一點都不懶，只是你要他做、他很懶，可見你教導無方嘛！

舉個例子，我們要年輕人多鍛鍊身體，結果我在打麻將，請問他怎麼會去？我們要年輕人拿書卷獎，結果我在那邊看連續劇，請問他怎麼會去唸書？我們都一直怪年輕人，而我一輩子和年輕人在一起，我覺得很慚愧，年輕人都是我們帶壞的，什麼叫領導？長輩領導晚輩、而國家就是領導人民，你沒有以身作則，你叫人家處變不驚，然後你驚得拿綠卡，你叫人到前線勇敢殺敵，結果你的小孩躲在背後那麼胖，不用當兵。所以我從不怪年輕人，因為我們也年輕過，我們發現長輩沒有給我們什麼，我們只好亂七八糟。

跳至Q10. 老師認為現在的同學有什麼樣的優勢？又有什麼樣的劣勢

今天年輕人擁有更多的管道獲取更多的知識，所以過去我們可能十年有個領悟，他們可能一年就有了，他們很幸運活在一個知識爆炸、人跟人之間溝通很容易的時代，但劣勢是今天的長輩真的沒有給他們夢嘛，真的沒有以身作則，帶領他們往前走啊！長輩在互鬥，政府在以身做壞則，所以可憐的年輕人現在就是這個樣子，但幸好我們今天有一個好處，在民主時代，年輕人不要忘記當這個長輩不能給你夢，透過選票把他轟下台，年輕人自己不投票，那你怪誰？柏拉圖有個名言：「放棄參與政治的人，到最後的懲罰就是讓壞人來統治他」，年輕人今天的劣勢是對政治冷淡，因為他不會選擇自己的命運，否則他有機會，因為他們選舉那天，他們跑去郊遊去了，然後選出來的是讓他們永遠沉淪，國民所得永遠一樣。我覺得要怪誰，不能怪年輕人。

跳至Q11. 普遍來說，老師覺得現在的同學需要加強哪些特質？

認識自己的命運，主宰自己的命運，有機會可以主宰的時候，千萬不要放棄，不要跑掉！譬如說投票，最簡單就是這樣，因為你一旦擁有投票權，那就是你的 power，你不運用這個 power，這等於有飯給你吃，你偏偏喝水，千萬要選擇，而且很幸運今天他們有選擇權，但很不幸的是很多人都不去選。

跳至Q12. 高中升上大學後，同學在學習心態上該有怎麼樣的轉變？可以做哪些事前準備？

台灣在這方面比較落後，以美國為例，如果父母禁止十六歲高中生參加舞會、參加學生活動，這是犯法的，所以高中就要慢慢地培養，然後到大學接軌，不要高中之前都像在管小學生一樣，然後突然之間給你解放了，很無辜耶！這等於說一直關在籠子裡面的寵物，突然之間把牠放到叢林，他怎麼會飛呢？所以這方面，我認為高中的責任非常大，要鬆綁，要讓高中生慢慢學會主宰自己的命運，透過教材、內容的改善，讓他們讀一些可以自己決定命運的教材，不要都是些奴隸的歷史，然後在實際生活去引導，譬如班會，老師最好不要參加，或者在旁邊睡覺，同學搞得亂七八糟都沒關係，讓他們在亂中學到秩序，學著自己管理自己。高中就應該跟大學接軌，高中就算一般成年人了，我舉個例子，40 年前美國女孩 16 歲開始學化妝，你知道 2010 年美國女孩子幾歲開始學化妝？11 歲！化妝代表著什麼？就是我今天上課講的，你如何去吸引別人的注意，換言之，已經提前長大了。

跳至Q13. 老師會建議同學如何規劃大學生活？

你進來，你自己去摸索規劃，因為只要有你自己，你自然會去規劃，有句英文諺語是： “Where there’s a will, there’s a way.” 你有眼睛，你會看路，你當然會去找路啊！我只要幫助你眼睛要睜開，規劃干我們什麼關係？那是你要自己去規劃的啊！你當然不能規劃說我一生要去當搶銀行的 no.1，我會跟你說這樣會一直坐牢啊！可是只要是合法的，只要社會許可的，誰管你做什麼，沒有什麼冷門跟熱門，我愛的就是熱門！所以規劃這個我倒不去煩惱，讓年輕人只要有自己，他就會去規劃。煩惱這個實在是愚蠢，就像你又在干涉了，什麼企劃書要拿給我看，你是誰啊？如果我父母這麼問，我會問你當年是怎麼規劃來的，你還不是一樣糊里糊塗。

跳至Q14. 目前社會普遍有不重視人文科學相關科系的現象，老師有什麼看法？

整個觀念錯誤嘛！我們把人文社會科學當成是謀生工具，而不是做人的基本道理，你若當成是謀生工具，我告訴你現在全世界都有個趨向，在美國，他們用一個字叫 STEM，STEM 是科學（Science）、科技（Technology）、工程（Engineering）、數學（Mathematics）的縮稱，學生若不是出自 STEM 的很難找到工作，但這只是謀生工具，還要配合人跟人之間的法則。換句話說，人文科學就是教這個－－你再怎麼 STEM，你還是要做人嘛！就像電影《模仿遊戲》，主角圖靈是一個電腦專家，但他有自閉症，他對人際關係非常笨拙，所以當他們為了破解德國密碼而成立小組，他跟那些小組成員格格不入，後來女主角告訴他：「圖靈啊！做任何事情你都需要別人幫助你，你一個人不可能成功，但是你要人家幫助你，除非他很喜歡你，不然他怎麼幫助你？」再怎麼專業的領域，最後還是回到你需要人家的幫助，所以如果人家不喜歡你，怎麼幫助你？人文科學就是教你人家怎麼喜歡。

跳至Q15. 老師有沒有什麼想要給高中、大學生的鼓勵？

自己的命運自己負責，我們人生下來是孤單的，我們死也是孤單的，可是我們不要活著孤單，所以對高中生而言，你還沒有就業的壓力，你得先學會怎麼讓自己不孤單，學會人跟人之間的相處，學會怎麼被愛與愛人，去摸，去犯錯，先學會愛自己，讓自己壯大，然後第二個很重要，就是去愛別人，愛的人越多越好。所以我修改了白居易長恨歌：「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愛綿綿無絕期。」要有這個氣派，讓愛越來越大，這叫大愛，而不是大恨，大恨只會讓自己死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