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星國中考上明星高中的機率就是比較高,從明星高中上台大的機率更是如此,社會創造出的菁英系統皆有其道理。生活風格雜誌《小日子》的創辦人,現為誠品《提案》編輯顧問的黃威融,便是在這套菁英系統中長大。黃威融從建中畢業後,一路來到了台大,身為社會所謂「明星學校」的畢業學生,其中卻有難以言說的苦悶。
「你念建中社會組,怎麼會是一件被社會祝福跟鼓舞的事?」
他說當時建中一個年級有 32 個班,只有三個班是社會組,他選擇念社會組後,也沒因應社會的傳統價值觀習法念商,反而在建中畢業後進到台大哲學系。(推薦講座-考高分後,選擇反而更少?成大醫科生林協霆在建中三類組的觀察)
進入哲學系,卻不甘止於哲學
「我念哲學系的原因很簡單,分數到就填上去啦!」回想起 30 年前,念書是黃威融為了與父母爭取更多遊樂時間的籌碼,很少去深思念書背後的意義。選填大學科系時,眼看身旁的同學都進入台大,分數無法到達台大商學院的他,為了繼續和朋友玩在一起,最後選擇進入台大哲學系。當時網路並不發達,他對於台大哲學系的了解僅僅是幾則政治性的新聞。
「以前最常聽人家說:『念哲學好!念哲學系讀很多書,當計程車司機時,都可以跟乘客多聊天。』我當時不會覺得被羞辱,應該說,那時候我沒有能力回應這些玩笑話。」
大學時,黃威融便產生成為創意工作者的想法,因此在課餘時間跑去參加刊物社團,與一群同樣對編輯有興趣的人在一起。他笑說自己不是很有上進心,也沒有太多求知慾,只是不願讓生活圈子侷限在哲學系,既然念到台大,就該把握機會認識各系的同學。所以他以前老愛跑去文學院圖書館,接觸其他系有趣的同學,這樣的性格也與他之後進入廣告公司、雜誌社息息相關。(推薦閱讀-只有一次的大學生活,你該如何把握?)
學科背後的概念才是學校該教的事
「我念哲學系其實非常挫敗,我極為挫敗。一方面是不知道在幹嘛,一個人念大學四年不知道在幹嘛,這是好事還是壞事?我認為這才是哲學系應該去想的問題。」
18 歲的智慧與心靈想要讀懂哲學系的抽象概念,對黃威融來說是一大挑戰。他認為,台大人文社會學院應該將具思辨性、概念性的東西套入世俗,譬如透過建築、音樂等實際媒介來詮釋概念,那麼抽象的哲學就會變得更有趣。所以他大學時期常常看建築類的書籍,也聽許多音樂、看電影。
由於當時哲學系的課程相對它系輕鬆,讓他有更多時間去接觸有興趣的藝術領域。或許相較專業人士,他無法談及更高深的理論,但喜歡音樂不一定要成為作曲家,常看電影也不代表要成為專業影評者,過去他曾接觸的藝術領域都成為自己日後辦雜誌、創作的養分。
他提到,哲學系是一個非常極端的例子,「沒有明確出路」是不爭的事實。但人們應該要從另一面去看待「哲學」這門學科。
社會上所謂的創意工作,或者是目前熱門的文創,皆起源於「概念」,它包含藝術與感知,融合理性與感性,而哲學系便是囊括這些概念的思想系。
從台大哲學系畢業後,黃威融曾待過幾家廣告公司,後來跑到雜誌社工作,接觸過的業界人士領域遍及流行音樂、電影、台北市觀光傳播局。他發現做音樂的人不一定都從音樂系畢業,做企劃、行銷也不見得都是相關科系出身。既然如此,大學時期學習一門明確的技術,真有如此重要嗎?(推薦閱讀-從歷史老師到創辦「臺灣吧」!蕭宇辰用媒體走出教育新格局)
念中文系不該成為考古機器,念歷史系不應只知道歷史,不只是人文社會學科,所有大學教育真正該給學生的,是學科背後更深層的「概念」,這些東西在黃威融成為一個雜食性創意人後,都變得無比重要。然而,台灣的大學仍欠缺這項深層教育,甚至開始將人文、社會科學視為無用之專業。
回應人文無用論最好的方法:做出差異化
「很多人會覺得,哲學系或藝術系的人不食人間煙火、不了世事,那我們就想辦法看懂預算分布之類的東西啊!我們只要能度過那關,真正要做的就只是 creative 的事情。」
黃威融指出,在台灣,理工法商學科太過強勢,正因如此,人文社會學科更應利用自身優勢與其做出區別。即使問設計系與法律系學生同個問題,彼此的表達方式都應該要有所差別。譬如,商科學生提出的企劃案可能看重營收,設計人則應該在具有基礎商業知識的情況下,更著重於創意表達。
人文社會學科應擁有獨特視野及思考,與其他領域的人做出差異,才是回應主流社會認為「無用之事」的最好方法。他自信道,人文社會、藝術科系並非外界所想的無用,事實上,正因為這些科系大量運用感知、感性思考,才有更多創意想法應用在實務上。(推薦閱讀-臺大教授:從電機到政治學,我發現「理工人比較聰明」是個大誤會)
「如果一個人只知道透過顏色、線條、觀念去表達創作理念,這時候你要他去銀行工作、去賣房子,那就是叫他去死。」
直到現在,當黃威融與好友談及「哪些科系才有前途」、「是否該讓孩子擇其所愛」的話題,從哲學系畢業的他總被視作特例,好友老是笑說:「那是因為你比較聰明,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!」這點一直讓他倍感無奈。
每個人都有他該走的路、該去的地方,這就是「順性」。社會總是期待每個人變成同個樣子,事實上根本不可能。若這世界有多數人認為「最正確」的道路,而每個人都做同樣的選擇,人最根本的天性與特質就會被磨滅,黃威融說道:「我很討厭那種整天說『台灣應該要怎麼樣』的人。只要每個人都活得像自己,台灣就會是一個品質比較好的地方吧!」
捕捉生活樂趣,才能成為雜誌人
「你很會寫採訪稿,那你會不會配圖、會不會挑照片?你在思考雜誌結構的時候,知道怎麼配樂嗎?知道情緒的變化是甚麼嗎?」
被問到從哲學系畢業,是否在做雜誌、廣告時,感覺能力不及專業學科畢業的學生?黃威融回答,在創意產業工作,最重要的是先讓自己成為「有趣的人」,過去他在面試應徵者時,總希望能遇到對生活有獨特感受與見解的人,像是問應徵者最近看過哪些戲劇?又或者去過哪些音樂現場?他根據應徵者的回答,就能大致判斷是否有進入創意產業的條件。
也許有些人從大傳系畢業,擁有許多採訪與撰稿的經驗,但生活上卻是「一片死寂荒蕪」,那麼在做雜誌時,該如何選出與文字最相配的照片?該如何因應讀者情感掌握雜誌的排版?這些創意,甚至是思維模式,都必須倚賴自身對生活的觀察及深刻體會,才能靈活運用在工作上。
想起在雜誌社工作的日子,黃威融不禁興奮道:「我可以採訪到很酷的人,我的工作夥伴、攝影師、美術設計都是全台灣最好的!」過去看似不務正業的休閒娛樂,如今他卻能利用那些養分,在雜誌工作上與更多優秀人才交流。他認為,學生時代就要主動去挖掘自己認為有趣的事情,努力讓自己成為有趣的人,這才是進入創意產業工作必備的條件。(推薦閱讀—化學系畢業當 YouTuber,啾啾鞋:是系上那些訓練讓我能走出自己的路)
社會「無用之事」對創意人的重要性
「我們都認為念台大電機系、台大外文系好,其實只是對某一些人好而已。」
社會對哲學系出路的質疑,基本上就反映人們認為這個世間有較恰當、合理的道路,而這樣的論點其實就代表每個人的個性、特質並不重要。台灣至今仍停留在「製造業思維」,期望每個人都在社會上扮演好螺絲釘,別想著當藝術家,或是自己開店。但是,既然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,每個人有自由意志能做選擇,每個人都有該做的事與該去的地方,就不會有所謂明星科系,更不會有所謂「應該要走的道路」,這也是後來黃威融會做風格化雜誌的原因。
「我大概到了四十多歲,才覺得那時候的土壤對我極其重要。」台大哲學系畢業至今 20 餘年,黃威融才開始認為當初沒走錯路。年輕時歷練不夠,許多事情無法有深刻體會,隨著時間的磨練,尤其是身處藝術創作領域,他開始對人、事、物都有更深刻的思考與增長,也對過去哲學系所學有所體悟。回想哲學系教給他的感知能力,皆被主流社會視為無用之事,但對創意工作者而言,其實是極為重要的。
隨著時代演進,資訊的發達能夠大幅降低走錯路的機會,黃威融感嘆說:「資訊容易取得的話,我覺得你們更可以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吧!」當這個社會不再由菁英系統揉捏學生的稜角,當社會不再有「念 XX 系好」、「念 XX 系會餓死」的言論出現,或許有那麼一天,別再讓主流價值決定你是誰。(推薦閱讀-台大教授:上了大學,別太快把自己交給學校)
受訪者簡介
Huang Wei Jung 黃威融,畢業於台灣大學哲學系,是一位已經走進人生第四個十年的大叔,現任誠品刊物《提案》編輯顧問。於 1990 年代初期進入編輯領域,親眼目睹了台灣社會的轉變,同時結識了許多雜誌界與設計界的同好。曾任《數位時代》雜誌後製副總編輯,並參與《Shopping Design》與《小日子》之創刊。知名著作包含《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》、《雜誌俱樂部,招生中》、《中年大叔的 20 個偏見》等。